电影只有拍了，才能懂其中的道理。《八月》导演映后交流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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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自：中国导演协会，这是第十四届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导演研讨会上的放映交流，完整的阐述了《八月》这部电影创作过程。

张大磊导演：

因为今天看这个片子的观众都不是一般的观众，影片当中有一点瑕疵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我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我其实特别想听一下在座的前辈、老师们看完这部片子之后的感受，然后指点我一下。我先简单地开个场说一下我拍这部片子的经历吧。

这个电影去年八月份完成了，我最开始有这个动机拍这部电影是2008年，所以从08年到去年一直都是我在为这部电影做准备的阶段。经常会有观众看完电影之后在问我，或者是在为寻找拍摄机会的过程中也一直在碰到同一个问题，不管是投资方还是观众都会问我你这部电影讲了什么，或者是说我想表达什么。其实我特别难讲，尤其是说用一句话或者一段话来做一个梗概说明一下这个电影，其实是非常难的。，是一个难题，需要用很简短的语言来说明影片的内容，告诉大家是一个什么事情，这个真的很难。

所以我经常会给大家讲这个电影其实就像我的一个白日梦一样。做了一场梦，因为过去的经历包括大家从影片中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他对我来说可能是真实地但是我非常摸不准。我很熟悉但是离我很遥远。我特别想把这种离我很遥远的东西抓回来。所以这可能就是我拍摄这个电影的一个动机。

在2008年的时候，因为在2008年之前我基本上6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在家，我去国外上学。毕业回来之后其实也很少在家。所以我对家的感觉或者是对我过去的生活已经很陌生了。但是我2008年有一天回到了家里回到姥姥家，就像大家影片中看到的我的姥姥家或者说是外婆家，就那天我特别地有感触，我觉得可能现在我很难能够像过去一样特别地放空，特别地没有目的性，就像时间这么闲着过一下午，但是那天我就经历了。

其实我就是在那天下午决定了这个想法的。所以就开始写剧本，写完剧本就开始找投资拍摄。其实也没找到投资，中间也经历了很多的难题，投资的难题还有我自己的难题。这些年我都在重新地不断的看这个剧本。我都在发现我自己的问题，就像我自己跟自己对话一样，因为影片中所有的故事都是我熟悉的嘛。哪些对于我确确实实有价值的，是需要放到这个电影里的，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我是想用这个电影来判断我能不能接下来继续做这行，所以很关键。2008年到2015年我一直在做这个事情然后也在找投资。

我做电影这一行的经历可能还不是很典型，因为这些天我听各位老师谈一些关于创作的话题的时候其实有很多我是没有经历过的。虽然说我是学电影的而且毕业很多年了，但是我好像没有真正进入到电影的体系中，因为我参与过的剧组很少，我做过副导演或者执行导演但是很少，所以我没有很多在剧组里的经验。但是我在这个期间为了能够让自己保持创作者的状态，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就是没有想太多其他的问题，想保持一个作者的状态。

我拍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我会自己拍日记。

镜头有时候像笔一样，代替我用笔或者用嘴来记录一天我的经历或者我的看法，我在坚持做这个。也是为了生存我拍了一些短片，包括给结婚的新人拍一个属于他们的电影，我是很认真的来做这个事情而且我非常享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建立一个非常健全的剧组，甚至我们还会画镜头的故事板。

我们很享受那个过程，因为我们知道每拍一个东西即便它是针对结婚的人，但是我们是把它当成创作来完成的。完成的是一个属于我们的创作经历，而不是像上午老师们说的那样参加剧组然后通过在剧组里的磨炼来积累经验，让自己的眼光更准确，或者是自己对电影的理解更成熟然后再去工作。

我的过程是这个样子的，我一直始终在拍摄自己的东西，自己给自己设定了好多作业，然后尽量的保持一个我要让自己做什么的这样一个过程。所以去年把这个电影拍了，其实拍这个电影的时候当时也没有特别多的资金。我刚才讲这部影片是我要判断我今后选择的很关键的一部，而且我本人不是一个能力特强的人，我不可能同时想好多事。我只能是把这件事完成之后再来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我觉得去年可能是到了一个阶段了，为了把这个阶段让自己看清楚，我家里就拿钱出来，然后我自己包括身边的朋友一起大家合力把这个事就开展了。

做和不做真的是两回事，等到我们把这个事情做起来之后，后边也遇到了资金问题和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那个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也很幸运有钱或者有朋友帮助最后把这部电影拍完。今天就特别的荣幸来到这儿来跟大家探讨，让前辈们看完这部电影真的特别荣幸。

Q：《八月》的片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A：其实这个电影最开始是叫《昙花》的，就是第一稿剧本包括到拍摄的时候我们都是叫《昙花》的，电影中也出现了昙花，而且这个昙花有很多的象征意义。不管是我们站在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有隐喻性的，大家可以理解为一种美好的逝去或者是理解为下一次美好到来的期盼。

但是我可能叫《昙花》的时间太长了。我一直在说昙花包括我的思路也陷到了昙花里面，他是有一条主线的。之前电影有一条主线但是后来经过这么多年，自己后来再看再想我到底要用什么语言来讲清楚这个事，怎样能让我想达到像梦或者抒情这样一个目的，可能就要去掉一些我之前就建立好的观念或者是一个很强烈地中心线，所以我希望把这个忘掉。当然这个片名也要改，就从片名改起。

《八月》可能会显得写意一些因为它是一个时间的名字。可能八月也跟有烈日的夏天就要过去了有关，同时对于影片来讲夏日就要过去对于孩子对于晓雷或是对于当时的人们都会有一个新的生活的开始的寓意，所以就叫《八月》了。 

Q：我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跟导演的感觉有点像，我还是喜欢这个电影的特别是导演出来讲了这些之后，真的好像有点做梦的感觉。我觉得那个感情的流动，这两三天导演们都推崇很多电影，说到什么电影很厉害很牛逼啊。但是这个电影是我唯一没有在大陆找到有参考的，我就找不到什么对照了。

这个我没有找到所谓的中国艺术电影特别苦逼啊特别暧昧的东西，这个电影挺实在的，很多人都说那个小孩演的很好，我觉得老八演的也非常好，非常了不起。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演员的，因为都是非职业演员我觉得最后那一句真的可以不要了，没关系的大家看的时候都是看感觉大家都会觉得是生活里边的人，不用特别去标榜。

我特别想问导演你在选演员的时候标准是什么样的，因为即使是妈妈的那个很短的一个场景的戏演员都演的很好，所以我特别想要了解导演在选演员的这样一个标准和过程是什么样的。

第二个问题是我一直没有那么了解因为电影有这么强烈的年代感，有些道具特别的明显可能是导演童年的回忆，比如照相机啊标志性年代感的东西，但是好像有些东西他不完全是属于那个年代的，可能因为我没有生活在大陆所以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具体有一些什么东西，那个是我很模糊的。

比如说录像带啊之类的那个就很抓人，但是整个美术我觉得都是很难的因为整个环境都是现在拍的，我相信导演要掌握到回到以前那个年代的东西其实在美术上我觉得应该是很不容易，我好奇的问一下导演，这方面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

A：我先说一下除这两个问题之外的话，我们在创作这个电影的时候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我这两天一直在考虑的事情，因为也听了两天的研讨会各位老师们也说了好多关于拍电影的方方面面，我想先说一个，因为我真的只有这么一个电影作品。我是一个新导演，谈不上任何经验,我只能说说我拍电影的感受。

今天上午大家都说了做电影的一个初心或者是做电影的一个态度，我觉得我做电影的一个态度就是我认为拍电影应该简单一些，这种简单一方面是像张杨导演谈过的让自己回到本初，像学生拍作业的投入或者是预算，回归到拍摄本身当中。另外一种简单就是找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其他的就别想了。我中间其实判断过很多次，因为大家看到了这部影片确实是缺少一些，批判的语调很淡。基本上没有太多关于那个时代生活很强烈地或者认为哪样好哪样不好。是因为我判断不了，最开始有这个念头我就没有想这些。

我曾经认为这个电影里需要有一些判断和分析，这个电影才会有力度。但是我后来觉得我这样做会失败，我觉得就是要单纯一点简单一些，找到了我想说的我就奔着这个去，我就只要把我想要做的做到就可以。

然后就关于演员，我选择演员首先是我希望演员本身就和角色里的人很接近，不用我去做太多的调整，他本身和剧中人物从性格上，包括样貌上都很相似，这样就会节省很大一部分我在演员上的初步的沟通和融合。所以大家看到演父亲的那个演员，母亲的演员都是我的很多年的好朋友。包括这个母亲我们的相识很有意思她们结婚的时候是我给她们拍了一个小电影。他们的婚礼在我们的当地非常的火，因为大家从来没有看过像电影开幕式一样的婚礼现场，然后我就通过拍她的小片儿合作，认为她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我才更确定。

我本身也非常喜欢看非专业演员表现的特别好的电影，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真要这样去拍一部戏，但是从我和这个女演员拍完之后真的觉得民间高手太多了，就看我对他们的要求是否合适，所以又回归到了我忘了是哪个导演说的，天下没有做错的演员，只有没有表达清楚的导演。我相信只要是合适的每个人都有他在的电影当中合适的位置和表现。所以这是我选演员的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彼此信任，信任就说到了我对孩子，本身孩子的戏我觉得他表现的很好，其实他没有太多的表演，首先孩子的性格和角色是差不多的。我们要做的最多的就是信任，我会陪他玩儿，我会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甚至我跟他说话都是弯着腰的。经过很长时间让他消除掉对我们的陌生感或者是仰视感。要让演员本身更接近角色彼此建立信任，建立信任之后我觉得问题就不是很多了，再加上电影本身每一个人物要表现的都是生活的习惯或者是生活的细节。即便大家不是好演员但我相信大家对待生活都是一把好手，很自然这种合作的关系就已经建立了。 

Q：首先恭喜大磊。看完电影我有一种感觉，没想到你这个岁数拍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电影，你对剧中所有的人物及环境相当熟悉，而且没有任何隔离感，所以才能拍出这样的好电影。不知道我这样的评价对不对，真的非常棒，恭喜你！

A：谢谢您。

Q：我在看这部电影的过程里边觉得有些地方让我特别的感动。譬如说像我小时候也是我爸爸带着我去看电影，我爸爸也是很爱看电影的人，就像这个电影里的爸爸一样。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助长我走向电影这个行业。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有很大一部分是看这个小孩子，电影中的小孩子有多少是你小时候的经历，把他表达出来然后渐渐地培养成为一个导演的，所以我想问电影里边有多少是你自己小时候真实的体验。你叫大磊，电影里的演员叫晓雷，会不会有更多的你童年或少年的记忆。让我想起《天堂电影院》那部电影，那个小孩子，培养他对电影的热爱最后走进那一行。

A：晓雷这个名字纯粹就是偷懒，我叫大磊。名字很难起的要么就是一个接近的，要么就是会有些设计的。我偷了一个懒，就这样的其实就是一个符号嘛。

其实影片里面真正属于我真实经历的我都没办法判断。他吸引我或者是他的魅力也是在这个地方，我能够判断准确的就是一个味道。很奇怪我找投资的过程中有一个投资人看到这个剧本就很莫名其妙，因为他很了解我之前生活的环境，我生活的环境和这个差不多，是电影制片厂的大院儿，有很多热爱艺术的人，毫不避讳表达对艺术的热爱。我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所以我碰到一个投资人问我为什么不再多一些细节，比如说像我们大家都知道的有些青春电影比如要有打架的呀、青春期的躁动啊……他问为什么没有这些呢，这些确实在我们院子里都是发生过的，也许有这些之后这个片子会更丰富一些或者是拍起来不会那么的辛苦。他就问我这些都没有那你想说什么，而且拍到的这些是你的记忆啊。

我就很难讲清楚哪个是我的记忆，我就给他讲了一个我的感觉。我有时候判断记忆或者突然有一个某一时刻打动我的时候我是有一个嗅觉的。我经常讲可能到了三月份走在路上会闻到雪花糕的味道，但其实这个味道是来自于内心的。然后我就会停下来想好久，然后会看到桌上的环境，感觉就是很熟悉但仅仅是感觉上的熟悉，眼前并不是熟悉的。

所以影片当中的情节哪些我是经历过的我无法判断。我只能说真正属于我的就是我刚刚说的情感上的，那个时代给我留下的美好的印象。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都很慢，没有很强的目的性，不会像现在一样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都没有感受到从清晨到晚上的时间变化，因为我们有很多事要做。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不会这样，这个感觉是真实的。至于故事情节我说不好。也许我判断清楚之后再拍这个电影可能电影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可能他的准确性会更强。 

Q：我想问一下投资是多少钱，投资方是出于什么原因投资这个电影，还有我觉得这个影片整个的电影风格完成的非常老道，是不是要归功于你有一个很专业的团队，虽然成本很小但是团队很专业。包括万玛才旦的监制还有吕松野的摄影，作为一个刚入行的导演你谈谈是怎么跟他们合作的。

A：独立制片的电影，没有投资人，投资人是我的家人还有我自己还有朋友们。是这样把戏拍起来的。到后来遇到好多问题嘛，那个时候影片已经拍出来了，素材也有了而且也有了粗剪，往后就遇到了大家在影片中看到的出品方。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因为到后来有了制片人之后有些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了，我办不好这些事所以不太清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很多的。

我们合作这个片子大部分的工作都要归功于我的团队，包括我的摄影师吕松野，我俩是大学同学，他也是万玛导演提到的摄影师，非常优秀的。我俩对于这个电影的整个风格把握，包括审美的一些把握也没有做过什么太多的交流，我们彼此太熟悉了。毕竟是第一部所以我觉得肯定要用熟悉的团队，尤其是摄影啊核心的主创人员，我们会减少省略掉很多磨合的过程，因为太熟悉了，看剧本他就会知道这个镜头的拍摄方法。我们之间很少有特别长的商量的过程。

万玛导演这是做完之后第一次看，其实万玛导演是我粗剪到第三套拿给他看的，因为之前导演也在忙《塔洛》的事情，导演其实帮我做了一个特别关键的工作。但是我片子是比较长的内容还有很多，我觉得并不是一定要留下来，因为作为第一部影片我的判断力是有限的，不知道哪些要哪些不要，即便我看到了有一些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解决的方法。然后万玛导演其实就是很最关键的一步帮我做判断，而且我们的合作不像是导演看完片子给我列一个单子说你给我把这儿改了。我们是一起看的片子随时有问题就随时把片子停下来，导演就给我留他的想法，完全是启发式的，我记下来以后回去我再消化考虑，我觉得可以改的就改了，想坚持的就坚持了。 

Q：那个孩子是你自己小时候还是你的朋友？

A：晓雷他其实跟我小时候性格有点像但不完全是，我只是借助晓雷这个小朋友。通过我们先认识了他然后我们又认识了身边和他有关系的人。 

Q：我进来迟了，不知道你电影的背景是什么，可是我看了一段我认为是台湾电影，台湾导演拍的电影。我想问一下台湾电影人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A：他们的电影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最开始接触到台湾电影的时候正好是我对电影启蒙的阶段，我对电影启蒙其实不是小时候，小时候只能算是观影经历。因为我们电影厂看电影不花钱，小时候没事干每天只是有这么一个娱乐项目。

我真正欣赏电影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甚至已经到大二了。大二之前我基本对电影都是很盲目的，我当时会觉得艺术电影我看不懂比较奇怪，唯独看到了台湾侯导的电影我才觉得这部电影我应该这样去拍，因为他们想表达的和我想表达的是一样的。他们的电影一直会影响我，其实不光是他们的电影影响我，还包括他们创作电影的态度和方式也在影响我，有时候我会觉得失去动力的时候或者是有点懒惰的时候我偶尔会看他们的工作片，因为DVD经常会有他们拍摄的花絮，我会看他们的工作方式，看他们是怎么拍电影的。 

Q：我想要问你和摄影师之间的互动关系，因为我在学校也是电影系的老师，我觉得这一块是很重要的，我发觉杨德昌和侯孝贤对你的影响很大，我不知道是谁在决定你的影像语言部分，是用哪一个方式去说这一场戏的故事怎样把他决定？因为目前这一部作品你让我觉得你用了比较多样化的概念去处理。我觉得你可能要赶拍第二部戏，因为一个电影成熟了会马上跨过到另外一部电影中去，恭喜恭喜。

A：这部影片您刚才提到的谁来决定电影语言怎样去表达，是我们共同完成的，我刚才也说，我跟摄影师我们彼此之间太了解了，我想说什么他很清楚。而且我也非常清楚我讲完这个镜头之后他会怎么拍。我们是以一个主机位为主的，尽量让我们自己躲起来，我们两个是有共识的，不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观看他们，最好是有一个隐蔽起来的角度和感觉。我们就找这个感觉。这个感觉找到之后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机位设在这个地方。我本人是希望镜头可以运动地少一些稳定一些，但是松野他是非常出色的，有导演思维的摄影师，他会在整个镜头内部的节奏上面有自己的设计，所以大家能够看到有很多的摇镜，这个工作都是他来完成。而且结果可以看出，他的判断绝对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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