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熊猫——我从哪里来？

——水彩画  by小熊猫

这绝对是史上最坑妈的问题，没有之一。

不对。

这绝对是史上最坑娃的问题，没有之一……

我要精分了，我当娃的时候被我娘诓得差点没离家出走，踏上寻找生母之路。我当妈之后，发现我娘当年诓我，是有道理的。

有一天出去玩，我自己带着猫仔搭公车。周末的早晨十点前后，不是工作日的车厢，人多但不算挤，我俩并排坐在司机位后面的横椅子上，周围站着不需要让座的乘客。

我俩特别好聊，经常随便一聊就很深入，呃，这绝对不算是个好事。比如那天聊的话题是，生孩子。

三岁半的猫仔刚刚添了个小堂弟不久，再往前半年，另一位婶婶生了个小堂妹。他好奇极了。

妈妈，姆姆（他爸爸的嫂子）生了个弟弟吗？

对。

婶婶生了个妹妹。

没错。

就像你生我一样吗？他眨巴着眼睛，每当他似聚焦凝神，却又透过面前望向远处的时候，我知道，他是进入深一步的思考了。

我没想太多，回答了他。事实证明，想太多不好，想不够也是个问题。考研都没养娃费脑。我说，姆姆像，婶婶不像。

可以想见，他一定会追问为什么。我要是听见这么回答，我都要追问。

我说，因为婶婶是在医生在肚子上用刀开了个口子，把妹妹拿出来的，我是把你生出来的，姆姆也是生的弟弟。

难道人家剖腹产就不是生了，我其实是想把顺产和剖腹产说得更通俗一点，结果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填不上了。

因为十万个为什么儿童接下来的问题，必然是，你怎么生的我。

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微妙地变了，莫名的我觉得乘客们有些异动。我凝神静气，抱元守一，表面上不动声色，脑筋里却万马奔腾地在组织句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这个史上最坑问题，麻蛋，太尴尬了。

我娘以前回答我，第一次是说，垃圾桶捡来的。我当时就疑惑，虽然八十年代物资确实不太丰富，但我们家没缺衣少食过，我娘没事还有翻垃圾桶的习惯？捡垃圾虽然不太体面，不过我娘要是倒垃圾的时候没顺便扒拉一下的话，我埋在那下面，估计就要被错过了，那得饿死吧。

于是对于捡垃圾这事儿，我忽然变得肃然起敬，那可是挽救生命的干活。后来读书了，看到三毛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一个拾荒人，还觉得有一种十分体谅理解的感觉，虽然那会儿我早就破解了身世之谜。

第二次，我娘说是在河边洗衣服，捞到的。妹啊，我家还真就住在河边。我跟唐僧一个身世！于是我没事就跑到河边去张望，看看河对岸或者上下游什么的，有没有一个沧桑而悲痛的妇人，时常在那里怅然若失地寻找着什么，很可惜，并没有。

倒是去河边的时候，总要顺便玩一下水。一个几岁的黄毛丫头没事就在河边溜达，能让父母放心吗，于是河边回来一次被揍一次，揍得我越发相信，我肯定不是我爹妈亲生的。他们害怕我在河边找到真相，居然动用如此暴虐的方式来阻止我！我从未恨过我的亲娘遗弃我，可是，她为什么还不出现！

内心戏太多，我没得影帝实在因为我低调。

可是我居然也要面临娃这么问，这一天来得太快。我之前做了很多功课，虽然不太认真，但还是知道一个原则，问啥答啥，不故意敷衍，也不需要多给信息。可是实践过的人才知道，适度有多难。

我慈母般微笑着看他，不对，我本来就是慈母。我微笑着看他说，就是把你从我身体里生出来呀。

我曾经最骄傲的是，猫仔表达能力的清晰和准确，现在发现，这世上什么都是双仞剑。理所当然他也会要求你清晰准确啊。啊啊。

他说，妈妈，你是怎么把我从身体里生出来的。

捧头。捂脸。挠发。

嗯，是这样，妈妈身体里有一根管子，你从管子里生出来的。说完这句，我已经觉得全身都不好了。可是他接着问的话，让我直接想跳车。

我觉得周围的乘客也想跳车。

猫仔端着天真好奇的小脸，眼光熠熠地望着我说，妈妈，我想看看你的那根管子。

……此处雪花屏。

请勿转台，访谈结目还在继续。

我庄严地看着猫仔说，你现在看不见，等你长大了当了父亲，就会看见了。

他恍然大悟，我也有一根管子吗。

我内牛满面，有，你太有了。

……半年后。

四岁的猫仔蹲马桶，命令我在他看得见的两米外的地方陪他聊天。

妈，我从哪里来的。

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一边玩手机，一边应他。又来了，这次在家里，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妈，我是你吃进肚子里的饭渣吗。

……

我一脸黑线，又想笑，又无语，呼唤在客厅敲电脑的猫森，“你儿子问我，他是不是我肚子里的饭渣。”

猫森嘿嘿，他才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我说，不是啊，你是一颗被埋在我肚子里的神奇种子，生出来之后就是个小娃娃了。

猫仔那副思索的神情又浮上来了，我喜欢至极，像闪耀着智慧的圣光。别的小朋友也是一颗神奇的种子吗？

对，每个小朋友都是一颗神奇种子，但是又都不一样，独一无二，所以你看你们长得都不一样。

喔喔，他很了然地点头，我和我们班的天天就长得不一样。妈妈，那颗神奇种子长什么样呢，是圆的吗，小小的吗？
在他心里，会变成娃娃的神奇种子应该就跟植物种子一样吧，小小的，圆溜溜的，没准还是堆在市场的摊子里，像小山一样高。可是种子多有力量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种子蕴含的潜能更大呢。

他好奇的，也一定比种子的样子更多更大，虽然还说不清楚，但是关于生命能量的探索，其实早就开始了。而且他知道脐带，知道最早就是通过那里，和母亲链接在一起，彼此交换着营养，同生存共呼吸。

他说妈妈，我不要去医院，医院有浓浓的药水味道，而且医生会这样。他比了一个剪刀的手势，放在自己的肚脐前。

虽然他一再地打听自己从哪里来，但是真正的来处，他早比我更为了解而确定。他在吃饭的时候曾米饭和唾沫横飞地告诉我，在来我们家之前，他在神的手里。

我讶然，那神怎么知道要把你送来我和爸爸的家呢。

猫仔非常得意地瞥了我一眼，那是因为爱够了，神知道我们家的爱够了，就把我送来了。

天，再没有任何一个答案，能比这个让我更信服。我的热泪往心里流，因为这个孩子，我第一次相信。

我的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