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忆有味道

1.

本来打算去高雄的，但可能是一个人意兴阑珊，又正好看到网上说杭州的桂花开了，于是退了机票，去杭州。

一个人住在杭州山上的旅馆，窗外是一片山林，秋虫日夜地鸣叫，我恍惚就觉得，你还在我身边。我们常去旅行，也一起来过杭州，房间里应该能听到你的声音，你总是我的麻烦。

和你一起来杭州，是给你过生日，旅馆订在西湖边，隔条马路就有“外婆家”，我们第一晚到杭州就是吃的外婆家，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旅馆外正在修路，一路上尘土飞扬，我们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块上，偶尔对面开来一辆车，照得眼前一片黄蒙蒙的雾气，像正通往一条神秘的路径。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没有按时按顿地吃饭，4月的杭州还很冷。你生日当天，我在旅馆楼下的蛋糕店买了小蛋糕，只说是随便吃吃的，结果却打趣你说：“怎么样，别到时候又说你生日没有吃到蛋糕！”

你才反应过来，说：“嘁！就这个！”

你说我抠门，我到底是抠门的吧……你看到好几家餐馆，我都说贵，吃一顿两顿好的可以，但不能无止尽。下午吃过蛋糕，结果晚饭就没吃，我们去断桥上走了走，你告诉我，你朋友说去过断桥的情侣都会分手，可你说怎么会，许仙和白娘子就是在断桥上重逢的。你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黑色外套，轻轻地牵着我的手，站在夜色中。

夜宵就在旅馆对面吃了沙县小吃，大半夜的，就只有那一家店开着，但你竟然从来没有吃过，还说好吃。我觉得好笑，好像又欺负了你一回。

2.

杭州的交通很不方便，这次又遇到修路，所以公交车改线，后来换乘的时候又看到四点半就是末班车了，打车也打不到。我和朋友抱怨，说要不就不见面了，过去吃饭的地方太远，乘车又不方便。朋友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开爸爸的机车过来接你吧。我说好。

晚饭过后，在美院附近的酒吧喝了一杯，我看人打桌球，朋友则和我说他创业的经历，他尝试过很多次的创业，也有过不小的成绩，但最后总是重头再来，这一次，他打算做一个国际旅行方面的项目，正在融资，朋友问，我应该在投资方面前塑造怎样的形象呢？我眉毛抬了抬，刚刚看到打进一个好球，朋友也转过头去看桌球台，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我承认我有点走神了。

“就塑造你总是创业，又总是失败再来的形象呗……”

“对，因为从事过很多行业，所以累积了很多经验。”

“可是，你说你总是重来，对方会不会觉得你很倒霉啊？”

“那很有可能这次就会成功啊……”

“可对方会想，说不定是你这个人比较倒霉呢……”我打趣朋友，抬头瞥了他一眼，他的脸颊潮红，眼底湿漉漉的。

杭州的夜晚寂静而明媚，我们骑着机车飞驰，9月的气温不热不凉，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时候。路过了西湖，看到她沉睡在黑暗中，平静得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每一次看到西湖，都会觉得心头一跳，她的美平静，素雅，端庄又大气，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美得那么深邃。

后来自己一个人吃饭，去了杭州最好的饭店，点了三个小菜，花了将近四百元，终于吃到了宋嫂鱼羹的真滋味。看似浓稠而其貌不扬的汤，尝起来却没有一丝淀粉的味道，只有细密的鲜味，吸入一口，鲜味便像余音绕梁般在口腔里回味很久，并层层递进，我在思索鲜味的源头，豆腐皮、黑木耳、胡萝卜、鱼、粉丝、莴笋丝……在出神的一瞬间竟有一些感动，食物尚能做到如此的深情和执着，那么人呢？

鲍鱼红烧肉，鲍鱼好吃，又鲜又香，这种香气是过去不曾尝过的，红烧肉甜得很明显，是油脂化开来的甜，加上肥而不腻的肉，那种滋味就叫甜糯。没有那么甜，可能会腻的，如果有浓油没有赤酱，可能也会腻的。

吃完一顿美食，虽然满口留香，但神情里还是会有一份潦倒，有美好事物恍然收场的空落，这是恰到好处的尾声吗？

“满口留香”，竟好伤感。

3.

在杭州只住两晚，最后一天中午还想去吃顿好的。但乘车到了饭店门口，又犯怂[o1] 了，算算一顿下来要好几百，这也能买不少其他东西了吧，吃掉就没了……，于是绕到饭店后面的小巷子里，找了一家小店，吃得很饱，但没有动人的滋味。

我们离开杭州的那天中午，去吃了山外山的西湖醋鱼，原本要去知味观的，但前一天晚上你在电视里看到知味观的介绍，却发现他们的厨房里也乱哄哄的（你的注意点好奇怪），于是我在点评上搜了很久，反复比较，觉得山外山的西湖醋鱼一定不错，而且价格便宜。我发现，和你一起旅行，我总是在关心着“吃什么”，出来旅行，又被这种世俗的生活“拖”着，我感到烦躁，你说，可不就是这样么。

我不晓得这种烦躁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自己，我像站在淤泥里急于要洗白：“人生啊，不要总是吃吃吃！要做更有意义的事！旅行要看更多的风景，不要怕苦怕累！”嗯，这么说完，我就舒服了。明天还是去山外山吧。

和你分手，我并不伤感，也不会怀念你，因为我讨厌你，因为你总是一个大麻烦。只是，一个人出来旅行的时候，才想到过去总是和你一起，一起走到脚要断掉，一起去陌生的地方冒险。在日本，你拿出计步器，我们一天要走一万八千多步，每天都和长征似的，我又哈哈哈地笑到停不下来。

于是，我一个人走到脚痛的时候，错觉你还在我身边，走在靠后的位置。我走在路的一侧，容出你的空间，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在旅馆的房间，偶尔也会自言自语，一个人不说话，是不自在的。

那天，山外山的西湖醋鱼一点也不好吃，我一看鱼身就选得不对，肉僵僵的有股土腥味。“不要吃了”，我对你说，我们换一家吧，我们去知味观吧。“为什么？挺好吃的呀。”你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说，你就是比较喜欢吃鱼，没有吃出土腥味……

“小狗可怜了，对不起啊。”我嘟着嘴，忧伤地看着你。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啊……”你吃得无动于衷，偶尔得意地抬抬眉毛。

我想问问你，你内心是不是暖洋洋的呢？因为正有一个人怜惜着自己呢，这就是两个人相处时，爱的感觉吗？

4.

晚上六点的火车，下午在曲院风荷里坐了会儿，看树，湖水，荷叶，还有一只从树上下来的小松鼠。想到杭州的公交车拥堵，还是早点去火车站吧。

我们在杭州的最后一天去了苏堤，下午同样要赶火车，找了一个安静的位子坐着，你说好冷，要感冒了。我换了一个有阳光的地方，晒着太阳明显就暖和起来了，你说我真聪明，我缠着你录《千年等一回》，你不愿意，怕被人听到，我又唆使你把脚放到水里“那可是西湖的水啊！你不是小时候最喜欢白娘子了吗……”，你大叫我神经病，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照做了……“哎呦！”西湖水好冷！你愤愤地穿上鞋袜。

当我们赶上公交去火车站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快跑吧！”一下车我就对你喊，“赶不上的话，我们再联系啊！”我看着你的背影融入车站的人潮中，才想起来没有说再见。

你回北京，我回上海。

你是北方的男孩，其实你身上一直都有北方人的气息，“北京人都不靠谱”我曾这么定义，因为谈过一次失败的异地恋，所以打算再也不要异地恋了，结果遇到了你，还是北京的。

现在我们分手之后，我觉得北方人也挺好的，有一种火热的东西，在胸膛里，在大脑里，好像是用风沙磨砺出来的，干燥的嗓音还有爽朗的性格。

你赶上了火车，我的车比你晚二十分钟，在车站等着，买了烤香肠，还挺好吃的，亮晶晶的油顺着手指流下来，吃完又去买了一根，我想告诉你，我此刻挺惬意，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在各自的轨道上行进，坐着列车回到各自的城市，过各自的生活，我们的每一次离别，都是那么草率而仓促，眼底涌起的热度很快就可以退却，然后云淡风轻，我们好像从来也没有恋恋不舍，没有等待这份依赖发酵出来，就各奔天涯。但，这样的从容是对的吗？

不在一个城市的爱情，最终是继续不下去的吧。

你匆匆地离开，没有道别。我乘上列车，追逐着车窗外的夕阳，我看过的风景你上一刻正看过，那阳光先洒向你而后洒向我，我在追逐着你，而你，一去不回过头。

如今我变得越来越世故，就越来越不会怀念你，我讨厌你。

5.

我想去看桂花，但桂花还没有开。

在车站又买了同一家店的烤香肠，店铺如今装修过了，我吃着烤香肠，亮晶晶的油又顺着手指流下来，从包里翻出纸巾擦，这次吃完没有再买一根的念头。

我想，我会和你在一起，终究是一种寂寞吧，一种无人能懂的，只有你愿意把头低下来，低到尘埃里，才能窥视到的，我的寂寞。

六点之后，没有夕阳，天色灰蒙蒙的，而后直接坠入黑暗。我戴上耳塞，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想。而时间，总是这么快地就过去了。

[o1]造字，上面一个尸字，下面一个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