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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的,就别看李安的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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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卢米埃尔放映第一场电影时,面对银幕上呼啸而来的火车,屋内的观众并没有欢呼雀跃,而是落荒而逃。难道是因为摄影机拍摄的活动画面,让他们产生了恐怖的幻觉?不是,而是因为,电影太真实了。突如其来的真实,会让人不适应,会让人觉得恐惧。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漫长中场秀》,就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真实。




视觉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以无限逼近真实为己任。发展到近代,电影成了这条现实渐近线的主要描绘者。话虽如此,但艺术和媒介的受众们,真的能接受“真实”么?无论是故事本身,还是呈现这个故事的媒介本身,《比利·林恩》都在试图回答如上的问题。


随着互动游戏、装置技术和VR技术的兴起,电影如同半个多世纪前那样,面临着新一轮的新媒体挤占攻势。在上一次与电视的对决中,它祭出了宽银幕这一招。而现在,它选择打组合拳——更高的帧率、更高的画质、3D——120帧、4K、3D这三个词,史无前例地在这部影片上赢得了空前剧后的关注。与之前的宽银幕一样,电影人们说这是更加沉浸式的体验。言外之意,这次更加接近现实。


可接近现实,真的是电影艺术的追求么?电影摄影,只是利用了人眼视觉暂留原理创造了某种幻觉的机器,在许多层面它都无法和构造复杂的人眼相比拟,但同时,它也可以附着上人眼并不具备的功能。乃至于电影发展到今天,摄影机器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美学体系,并且让人以值为“美”。错落有致的光线、恰当的取景角度、均衡的色彩和饱和度,成了人们判断影像优劣点的标准,这些,与现实却毫无关系。好似我们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现实,但是多数从我们眼前掠过的景象,你不会认为那是美的,你也不会拿起手中的手机,把这些稀松平常的现实,这些不够美的东西拍摄下来。


可是《比利·林恩》的高帧率技术,却是实实在在地迈向了现实,它并不是为了迁就摄影的机械美学,而是迁就人眼感知的产物。这也造成了观看本片的高帧率版本时,你觉得画面不够美,不够精致,不够饱满......总而言之,不够电影。可是你不可否认的是,它够贴近现实。因为银幕上的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你觉得他和你的生活一样普通,真实到你真的觉得,它是没有经过修饰的电影。前几天有个大学生在李安、冯小刚、贾樟柯对谈现场就提出了质疑,为何不拿这种技术去拍个《星际穿越》这样的科幻片呢?为何你要给我看我每天都看得到的影像?




其实,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真相是:大多数人,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而李安,似乎想让你去面对它们。影片的主要场景,昭示了他的这种心机。一边是黄沙弥漫的伊拉克战场,影片时不时地用主观镜头,把观众安置在比利·林恩的躯体内,穿梭在这片混乱危险的土地上,因为真实,观众变得极度的紧张和不安,这与你看《赎罪》里那种华丽的长镜头视角下的战场,是截然不同的体验。观众其实和片中的吃瓜群众,橄榄球队员一样,对战争这样的真实,是拒绝的,是用自己的幻觉构建的,所以他们会问,机枪子弹打中人是怎么样的,听说打仗会导致油价下跌,诸如此类的关乎切身利益的琐碎细节。可是李安用这种技术,来让每个观众体验到真实的恐惧:机枪瞬间把人打成血雾,甚至让林恩像当着你的面似的,把刀子捅进敌人的脖子,鲜血流淌到似乎在你五米开外的地面上。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五米开外的人倒地流血了,你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李安,就是要让你感到:面对现实,你会不安。所以,当有的人发现,这些从战场归来的“英雄”们不过如此时,他们会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因为,他们幻觉中的现实,遭遇了真正的现实,两者出现了偏差,他们感到不安了。


同样,另一个场景,是比利·林恩面对的真实,就是橄榄球比赛和中场的音乐秀。虽然这也是现实,不过这样的现实,并不是每天都有的经历。林恩置身这个巨大的现实之中,他能感知到的,也极其有限。导演再次通过机位设置和主观镜头,来强调这种“真实带来的局限”。林恩能看到的有限,那么作为观众的你,看到的也不会多多少。在这场巨大的歌舞盛会中,观众和林恩一样,只能看到三五米开外的碧昂丝引吭高歌,这么近,又那么远。如此一来,这种现实,也成了林恩不愿意面对的那些现实。在他和他的战友们看来,活在战场上,可能更容易找到真正的自我。


所以你看?现实就是个悖论,每个人都只愿意接受他们自己相信的那一部分,而不去面对他们不相信的那一部分。好似史蒂夫·马丁扮演的那位地产商兼球队老板,可能在他心里,他介绍战士们数度哽咽的情绪,是真实的;当他想低价买入英雄事迹的电影改编权时,也是真实的。他也只是基于自己的世界观,选择了他自己的那一部分真实,并活在这个信念之中罢了。




说到信念,这应该是李安设计得最复杂、也是最简单的一次。一开始,林恩选择把自己的姐姐当作信念,加入了军队开赴前线。可是到最后,他并没有坐上姐姐的车,而是回头迈入了死去领导的战地指挥车,因为这位上司告诉他:“你应该为自己选择一个略高于自己的真理,并为之活着。”这个略高于自己的真理,可能就是每个人心中的那份真实吧。


所以,胆小的人还是别去看这部电影了。因为这种技术,会让你看到真正的现实,你天天面对又想回避的现实,它是那么的平实;同时,也会让你看到,你没有天天面对,但当你面对时,你又会本能地抗拒的现实,它是那么的残酷,或是那么的虚幻。只有当你生活在不同的现实位面时,你才能看清自己是谁,才能明白,你应该面对哪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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