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物摄像交流群

有些爱不是说出来的,是穿出来的

只看楼主 收藏 回复
  • - -
楼主



我在我的心里恨过父亲。


这其中的缘由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我没有给我自己突如其来的恨找到美其名曰的借口,换句话说,我的恨毫无来由。


或许是因为无法理解父亲在我童年生活中的缺席,也有可能是自己在目睹同学的爸爸来接他们放学后无处安放的自尊心,不知是何时,每次见到父亲我都下意识地躲避,仿佛是见到陌生人一般。


但这仅仅是我童年时期的一个放大的缺失,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不动声色的角色,我也很少见到他——他在外地工作,偶尔回来几次,呆不了几天就走。


我小时候常常问母亲,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童言无忌,我不知道这句疑问对于父亲来说是多么的沉重。父亲当时刚好走进门内,听到我的话,依旧没有出声,像个哑巴似的。


我很快就忘记这件事,关于父亲的反应是十年之后才得知的,母亲有一次跟我无意提到,那晚父亲坐在床边跟她诉说,像个受委屈的小孩。


往事在多年后经由他人嘴里说出来,就像换了一台机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角度,补充了整个故事最隐秘的一环。


别指望什么东西会在风中离散,时间和距离最终会将它们收拢,归档,赋予形状。


我听完了之后,往事的一切在我脑海中如同被风吹乱的书籍,页码不停地来回翻动着,我的思绪也如此,回到了我对父亲爱恨交加的时代。




小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送过我礼物,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父亲也很少打扮自己,在我的印象里,倒是因为他穿了三次西装,我记得格外清晰。


第一次是帮我开家长会的时候。


小学五年级,我不负众望地考了全班第一,班主任希望我的家长能够在家长会上分享一下他们的教育理念。回到家,我把这个通知告诉了父亲和母亲,并有点不以为意,我丝毫不觉得取得这样的成绩跟他们的教育理念有任何关系,尤其是父亲。


当时父亲在外出差已经三个多月,回来一趟刚好赶上家长会,我想他是绝对不会参加家长会的,按例来说应该是母亲去,或者是外公去,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父亲穿了一身整齐的西装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走吧,我跟你去参加家长会。”


我惊愕的眼神看着父亲,父亲拍了拍我肩膀,继续说道:“走吧,再不走,咱们可要迟到了,爸爸的演讲稿也写好了。”


我不记得父亲那天在讲台上说了什么,在他离开讲台之前,台下一片掌声,更有同学的家长起来提问,我透过窗户看到他们的眼神,那一刻我读懂了,是赞赏,或者是羡慕。


那天家长会之后,父亲依旧对我很是严厉,不苟言笑,我原以为父亲会夸奖我,会买个礼物作为对我的奖励,然而直到我跟父亲踱步回到家中,父亲依旧说着其他小孩的一些学习方法。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总结了所有家长口中的学习秘籍,却没有考虑到作为全班第一儿子内心的真实想法——只需要一句夸奖,哪怕只是一句就行。


母亲在饭桌上看出了我的心思,当着父亲的面满脸欢喜地表扬了我,我内心虚荣的心才得以满足,但是父亲跟我之间的间隙却很难缝合了。





父亲第二次穿西装,是在我大学的毕业典礼上。


我考上的大学不是我理想中的大学,高考那年我发挥失常,成绩出来的时候,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母亲在家陪着我,当老师的亲戚打电话过来说,虽然失常,但是一本高校肯定是可以上的。完全没有必要复读。


父亲希望我复读,母亲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母亲不舍得我继续用功念书,所以对复读的想法并不支持。接下来的决定就落在我自己身上。


父亲没有威逼我,他让我自己做决定,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愿景,我害怕看他的眼神,那一刻我甚至讨厌他,就好像讨厌我的自己的失败一般。


根本就谈不上失败,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成功的定义。


于父亲而言,理想不能被践踏更不能妥协。

于当时的我而言,就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不想再念书,起码不想再那么用功的念书。


所以,我违背了父亲的意思,我没有选择复读,父亲用他的实际行为证明了违抗他的后果,大学四年,父亲从未看望过我,甚至不愿意打听我的大学生活。我跟母亲的一切电话交谈中,他都没有参与进来,那些关于我的理想,我的初恋,以及我不可重复的青春,他都没有参与进来,有的只是一句又一句的“一个人在外,注意身体”。


当他气宇轩昂地出现在毕业典礼上的时候,我知道这为时四年的惩罚已经结束,父亲再一次穿上西装,只是这一次他比我五年级的时候要消瘦得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他站在远处的观礼台下跟我打了声招呼,我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岁月,仿佛赐予了父亲一些柔和,以及我跟父亲彼此敞开心扉的一丝机会。





毕业之后,我留京工作,跟父亲的电话多了许多,他变得话多了起来。


父亲开始跟我谈理想,谈光辉岁月,但更多谈的是“后起直追”。父亲觉得我的大学招牌并不能给我的工作生涯带来得天独厚的敲门砖,我懂父亲的意思,所以每次交谈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父亲觉得我不够努力。


工作之后,便很难有闲情逸致去悲春伤秋,但每每有困惑,总是想到了一些过往的人事。


我开始寻找正确答案,我很想跟父亲分享我的迷茫,但害怕听到失望的答案。


读过《在柳树下》:痴情少年遭到拒绝决定远走他乡。心上人在法国,他便要离法国越远越好。然后安徒生写道:“他总觉得背囊的带子缠住了他,害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把它解开,却无济于事。原来露在他身外的只有半个世界,而另外半个却装在他心里。”此后处处皆法国。


这句话写的不只是爱情,那个时候我才懂得,大多数人半途而废,最终都是因为死于乡愁。


我还好,我留了下来。


也许是父亲那威逼的眼神,和不动声色的拒绝,我苟延残喘地在京城终于获得了一席之地,用来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与此同时地,我身边也多了一个人,爱情和事业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我心中那种难以释怀的空间开始苏醒,我知道那一块区域属于谁,它不属于任何其他陌生的个体,它的主人,正是我的父亲。




父亲比我更加急迫这一天的到来,他唆使着母亲一起来北京看望我,我知道他们的来意,无非是看看我口中的那个女孩。


见我跟女友的时候,父亲穿了一身西装,我跟女友说,你看我爸,人都五十出头了,还这么喜欢装酷。


那个时候,我已经懂得这些西装所赋予的意义。父亲从未在乎自己的体面,却在出席儿子重要场合的时候精心准备起来。父亲笨拙的爱,虽然从未表达出来,却在一次次西装革履后那两鬓白发依旧告诉了我。而我似乎却明白得有点晚些。


他那一件件很少露面的西装,在我的记忆力成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坐标,它代表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对他儿子这一生无声的告白。


那天我们攀上城市最高的露台,面对整个夜晚流动的灯火,对酒当歌,我跟父亲看着陌生的人群中相拥而泣。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冰山一样的父亲,随着我的逐渐长大,也逐渐开始融化。融化以后的他,性格变得柔软了。而柔软了,父亲就老了。


那些始终要回答的问题,那些始终要寻找的答案,我想是时候去回答了,爱与被爱的次序也是时候去调换了。


我找了很多办法,问了母亲,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切入点。母亲说,爸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好了,我跟你爸爸也会开心的。


我想借此跟父亲来场要挟。


从那之后,我每年过年回家,都故意不准备新衣服。我以没有新衣服来为由“威逼”父亲跟我去商场挑选战袍,父亲一开始很不情愿,我知道他是故作矜持,我故意说道:“这一家子就我跟你没有新衣服怎么合适,拖了咱们家后退可不行。”


带他去试新衣服的时候,父亲穿上合身的新装,试衣镜面前我跟他的会心一笑,省却了我们吝于开口的表达,却刚好让对方听到我爱他。

那一刻,我和父亲之间所有的间隙开始土崩瓦解,信任和交谈从漫长的岁月中苏醒过来。父亲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跟我谈小时候,谈他后悔对我那么严厉,以及谈他很多次想跟我说对不起。


父亲说完突然拥抱住了我,拥抱的时候,心跳像青草,像风铃,像晚秋熟透的果子坠落大地。


那一刻我险些哭出声来,我年迈的倔强的父亲呀,我怎会有资格接受您的道歉,您用您的西装把你对我的爱展示给众人,唯独我自己没有看到,好在多年以后的我,用相同的办法将我对你的爱也展现得一览无余,而您却不似我那般的笨拙,懂得了我迟到的爱的回答。

"父亲对我的爱,不是说出来的,是穿出来的。"他穿上对我所有的爱,好让我觉得有他在,我不必慌张。


(抛图镇楼)



举报 | 1楼 回复

友情链接